期刊导读

脸红是种病(9)

“脸部敏感发红主要是因为面部毛细血管扩张或一部分毛细血管位置表浅引起的面部现象,皮肤薄而敏感,过冷、过热、情绪激动时脸色更红。引起红血丝的原因大致分两大类型:遗传型和诱发型。遗传型多是家族性遗传。诱发型最为多见,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种……”

任喜喜还说,医生说,可以治好的。我一定要治好我的脸红病!

任喜喜没有注意王天走了开去。王天在书房里坐了下来。原来所有的脸红都是一种病,谷晓文的,许一诺的,任喜喜的。焦丽不会脸红,可不会脸红也是一种病。这世界上有千万种病,你不患这种,就患那种。包括他自己,也是一种病。

焦 丽离婚后,有朋友问王天,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王天笑笑,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来。问得多了,王天就说,要像个女人吧。朋友说,女人不像女人,男人倒像女人?王天重复了一句,总之,要像个女人。朋友想了想,说,这条件太笼统了,怎么才算像个女人?王天也想了想,末了,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朋友走后,王天还在想,是啊,到底怎么才算像个女人?他的前妻焦丽,像不像个女人?按他的标尺,一定是不像个女人,这样,他才会跟她离婚的呀。按常理说,焦丽马上就要升为副市长了,做丈夫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夫贵妻荣,反过来,妻贵夫也荣嘛。王天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把一张离婚协议书放到了她的梳妆台上,他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扁平的脸,那张脸白天就像个固定模版,风格属于严肃而亲民类的,现在却渐次闪现出惊愕、愤怒,最后是一丝轻蔑。告别仪式,还是要举行一下的。王天有些力不从心。面临变故,焦丽却丝毫不乱章法,仍然一边看着当天的报纸,一边发出呻吟。焦丽忙,没时间看报纸,这些王天能理解,但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时候看报纸呀,可焦丽,已经在他身下看了十几年的报纸。王天甚至想,焦丽每天精准到位而又妙趣横生的讲话,肯定与她变换各种姿势看报纸、学时事有关,也就是说,与他在她身上的劳动有关,他劳动的频率和时间长短直接决定着这位女领导的讲话质量。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王天也撕过焦丽手里的报纸,可世界上的报纸层出不穷,第二天,焦丽手里又会拿上一张。一张又一张的报纸消磨着王天对焦丽的爱情。他妈的,王某不伺候了!在心里这样骂过之后,王天感觉到焦丽微眯了双眼,微绷了肉体,她像一只狼,当然是母狼,正张开大嘴,准备享受送到嘴边的美食,这让王天忽然一阵恶心。王天停下来,恶毒地告诉她他要离婚的原因,就因为这个!焦丽反应过来,扔了报纸,“哼”的一声冷笑,你个傻帽,都什么年代了?你指望我会黑灯瞎火跟你睡觉,连看你都不敢看?王天愣在了那里。显然,焦丽理解错了,越是理解错了,越是表明她对自己的漠视。这么多年,她连在这件事上都不肯对他专心。而她的话未尝不是一个新的角度。为什么不能黑灯瞎火地睡觉?远古时期,人类尚且知道以树叶遮丑,社会文明发展到现在,倒把羞处发展成了肆无忌惮的亮处?如果一个人都能把自己的丑态化成任人观赏的常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羞耻可言?王天拧亮台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本来,他还是心存一丝希望的,如果焦丽能有所收敛,事情也许还会有一丝转机。但显然,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焦丽非但不明白他,还觉得他无非是找个理由跟她离婚而已。现代人,谁像你一样老古董,说老古董是好听的,你比老古董还不如,简直是古怪、不可理喻!这事跟任何事都是一样的,无论怎么个形式,内容不都是一样的嘛!听听。但这样的理由是没法跟外人说的,也就没法据此说出他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总不能说,找一个做爱时不看报纸的女人吧?但可以进行一下推理——做爱时不看报纸的女人,就是一个懂得羞耻的女人。一个懂得羞耻的女人,在羞和耻来临之前一定会有所反应,比如说脸红、逃脱、愤怒、反击等等。想到这里,王天恍然大悟,他今后要找的女人,一个基本条件就是要会脸红。朋友听后,哈哈大笑,王天,你的书呆子气又犯了吧?都四十多了,还装什么无知少年!现在这社会,哪还有会脸红的女人?女人们从女幼童到女少年到女青年到女中年,中间经历了多少磨炼、竞争、弱肉强食,升学、就业、找男人、升官发财,哪一样不需要卧薪尝胆、勾心斗角、短兵相接?早百炼成钢、刀枪不入啦。你要找会脸红的,除非去幼儿园!朋友的一番大论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未免太夸张了。王天不信普天之下找不到一个会脸红的女人,当然,他所谓的会脸红,也就是个具象,是指这个女人具有含蓄娇羞之美。王天心想,只要这个女人内心仍有柔软之处,她就一定会脸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王天曾是文青,对这两句诗印象深刻。也许世界上所有的认知都是客观的,只有美是主观的,王天心里的美,就是娇羞。想想看,月圆之夜,桂花飘香,男子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表白爱情,姑娘两颊飞霞,低下头,忽而转身跑去,一条长长的辫子却晃荡出内心的欢愉,跑到一棵树下,姑娘以树为掩护,偷偷望向男子,脸上的红霞久久不褪……这一直是王天心中最为美好的想象。可这么多年,他都在干什么?他活在一个毫无美感的世界里,终日浑浑噩噩,还自以为志得意满,以成功人士自居,真是糟糕透了。想明白了这点,王天居然感到浑身轻松,今后的他,将与所有的前日不同,当然,这种不同一定源自一场以羞涩开头的爱情。王 天王天在一所农业大学任教。带七个研究生,四个女的。有个说法,学文的女学生都丑,学理的相对漂亮些。这话在王天的大学里很是应验。他的四个女研究生,包括他班上的女学生都还不错,称得上莺莺燕燕。但她们的泼辣能干远远比她们的莺莺燕燕更加突出。王天带她们解剖,苗条文静的女学生一剪刀就剪开了兔子的喉管。带她们去做育种,一双双柔若无骨的纤手执着针头,能在一两分钟内让一头母猪怀孕。更让人不敢小觑的是这些女学生,一大部分都偷偷跟养殖户合作过项目,以育种指导、预防疾病为主。有时候也被拉扯着去喝酒,女学生们才不怵呢,在酒桌上挨个敬酒,半荤不素的笑话也能当场说上几段,很有些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气派。这本来是王天司空见惯的生活。但他自己很少接受对外服务之外,不管怎么说,他王天也算这所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不能任阿猫阿狗之类的人都找上门来。可是,在确定了要找一个会脸红的女人之后,王天再看他那些女研究生和女学生们,就像看冬天的白菜夏天的黄瓜一样索然无味了。这种最日常的生活,也变得无聊透顶了。有多久,他没看到过女人脸红了?跟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焦丽,应当是他考量的第一个对象,可焦丽好像从来都不脸红,包括谈恋爱、入洞房。如果从政的焦丽算个特例,王天回想他在这所大学教课的十来年,也没有几次让他印象深刻的脸红现象出现。也许因为以前从来没把脸红当作一种目标值来考量,王天这方面的记忆就很贫乏,贫乏到只能依靠想象。王天留了神,在各个场合,包括课堂、教研室,甚至菜市场、超市,都观察着女人们脸上的变化。可半个多月过去了,居然没有见到一个女人脸红过。“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王天的书呆子气真的犯了,他不相信只有待字闺中的李清照能一羞而羞出千古绝唱,何况李清照也并未能一“羞”到底,她最后还是又嫁了别人,她诗词中的忧伤越来越多,最初的娇羞懵懂之美却杳如黄鹤,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珍馐般的感觉,当然难以寻找,如果遍地都是,也就自然而然失去了它的价值。谷晓文这天下午,王天没课。门铃响,是他的一个女研究生,女研究生身后还站着一个堆出一脸笑容的男人。女研究生叫谷晓文,是王天比较偏爱的一个弟子。这个女学生,很安静,别的学生挖空心思赚外快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实验室鼓捣那些瓶瓶罐罐。她虽然是农村出身,却很少跟养殖户合作,偶尔一次,也是帮同学做技术性的工作。谷晓文身后的养殖户,王天也认识。是他极少的几个客户之一。这个客户还是焦丽在辛县当副县长时领来的。只能说焦丽是个亲民的好官,除了管好这个县里的民众,还要管好这个县里的猪狗羊等动物。可王天不喜欢这位养鹌鹑的中年人,他在客厅转了两个遭,终究还是站着开始说,五万只鹌鹑死了两万只……说完后,他打开礼品盒,居然是真空包装的盐水鹌鹑。一个人费尽心机、战战兢兢来找一个可能让他的生意起死回生的人,带来的一定不是病死的鹌鹑。但,一个人不注重细节,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不尊重他人。可王天最后还是把配制好的药品交给了焦丽,怎么说,也得给焦丽面子。一个星期后,这位鹌鹑大户又来了,给他带了几箱鹌鹑蛋,蛋里面夹有红包。王天不明白红包何以非要夹在蛋里,他王某虽然看不起蝇头小利,但该要的费用也会光明正大地要。他想了想,还是让焦丽把这份红包原封不动地捎回去了。他给了他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不想再跟他来往。后来,他从焦丽嘴里零星听到这位鹌鹑大户的一些事,因为生意做得越来越成功,他成了本省优秀企业家。焦丽也因为扶持有功,受到了表彰。而私底下在技术方面支持这位鹌鹑大户的,是北京某大学的一位副教授,叫隋明,曾经是王天在研究生院的同班同学。焦丽说,是你把他推到隋明那边去的。你这人放着河水不洗船,真是别扭!王天承认他的别扭,他这所大学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别扭。王天也知道焦丽这句话后面的深意,除了钱没少挣,重要的是,隋明有了更多的机会搞鹌鹑病毒和疫苗研究,这对于一位农业大学教授来说,是十分宝贵的。现在,谷晓文带着这位鹌鹑大户就站在门口,鹌鹑大户脸上堆满笑,手里提着塑料袋,看样子,袋子里是死鹌鹑。王天最不喜欢客户拎着死物找到家里来,他是个把工作和生活分得特别清的人。这点谷晓文是知道的。而且,谷晓文怎么会跟这位鹌鹑大户搅到一起呢?王天的脸沉了下来。谷晓文说,王教授,我正要来找你,在门口碰上董经理了。董经理小心翼翼地说,又来麻烦王教授了。王天不说话,也不请他们进屋。谷晓文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说,也不是单纯碰上的。王教授,我也是辛县人,他找到我,我不能不帮他。他遇到大麻烦了!好在,这回这位姓董的鹌鹑大户没有自作聪明,而是直接把隋教授推了出来。十万只鹌鹑死了五万只,而且,隋教授实在没办法了。他一边原地转圈一边说。这种坦白让王天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谷晓文看王天的脸色有所缓和,说,王教授,我看过隋教授发在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里面有很多观点不敢苟同,您可以研究研究啊,我给您打下手!谷晓文一句话说到了王天的痛处。隋明所在的大学比王天的大学有名气,隋明也比王天有名气,但隋明在科研上的天分不及王天一半,王天心高气傲,不屑于追名逐利,眼看被隋明越拉越远,无形中,隋明已成了这门学科的带头人。王天虽然不说,心里也是不舒服的。王天答应了董经理。解剖、切片、病理分析全由谷晓文来做。正好是周六,实验室也没有别人。大学里的实验室是最可爱的地方,一溜溜的白炽灯小巧而又尖锐地开着,人的脸若出现在那里,会呈现出另一种柔和的肤色。在实验室呆长了又出去的人,会觉得外面天地清明;而在外面呆长了又去实验室的人,会觉得静谧安宁。王天一直很喜欢呆在实验室,可这天是周六,他安排了别的活动,就嘱咐好谷晓文做什么,自己用手机遥控着。晚上,一些数据会出来。王天去了一趟实验室。谷晓文正用显微镜观测。确定了是五代病毒,又做了一番细致的安排之后,他又回到了家。本来他是想在实验室呆一会儿的,可和谷晓文孤男寡女呆在实验室,又有些不妥了,他这才意识到谷晓文已经一个人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晚上十一点,王天披了一件衣服,又去了实验室,他是去替换谷晓文的。谷晓文正趴在实验台上打瞌睡。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等看清了是王天,她的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王教授,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王天说,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谷晓文还在推辞,不用,您去休息吧。我能行。你瞧我,这不是很精神嘛!王天说,去吧。毕业论文,你就写鹌鹑五代,我来指导你。王天表这个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谷晓文临近毕业,还没有像样的课题研究成果。王天觉得这才是她把董经理领到他家里来的原因。王天对所有弟子都一视同仁,从来没有开过小灶,今天对谷晓文破例,是因为晚上谷晓文说了一句话,谷晓文说,这灯,像小时候天上的星星。王天说,想家了?谷晓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说,我父母对我期望很高,我能留校就好了。王天一愣,这是谷晓文第一次坦白地跟他说这些。谷晓文说,不过,我知道几乎不可能。王天就什么都没说。那么,鹌鹑五代论文就算王天对这个偏爱的弟子的一种补偿吧。谷晓文显然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会落到她头上。这样一篇论文发表到权威刊物上,几乎可以奠定一个人学科接班人的地位。她一下子愣了,然后她的脸一点点变红了,像一块红布,红得密不透风。这种时候的脸红更多的应该是激动,而不是害羞。然而谷晓文确实是害羞了,她没有感激得语无伦次,而是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就怕我辜负了王教授呢!这种场景多么地契合王天的想象。一个女子在他面前红了两次脸。白炽灯雪亮雪亮的,照到玻璃器皿上,玻璃器皿就生了光,照到白色的实验台上,实验台也生了光,照到这位女子羞红的脸上,这张羞红的脸也就生了光,它们一齐遥遥地照射着,一直照到王天的心里去了。男女之间的事情是最微妙的。经历了那两次脸红,王天看谷晓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想不到他要找的女子就在身边,这个女子做他的学生已经两年多了,他才发现她有成为他妻子的潜力。这个世界不是缺少潜力,而是缺少发现潜力的眼睛。说起来,不是他王天自负,依王天的条件,算不上钻石王老五,也得算黄金王老五。王天四十三岁,身材属于健硕型的,头脑属于学者型的,经济脱离了适用型,正奔进小康型。房子在闹市区,二百平,车子在车库,刚买了不到一年。况且,如今的大学里,很流行师生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传到授到或者解到人家床上去的,源远流长,并不是自今日起。可现在的师生恋,除了“英雄崇拜”之外,还有一种交易痕迹比较浓重的,比如王天的一位同事,五十八岁,半年前举行了婚礼,新娘是他的学生,二十四岁。这段时间有消息传出来,这位女学生非常可能留校。当然,王天希望自己跟谷晓文是“英雄崇拜”型的。王天也不是没接到过来自女学生的这种信息,有眼波暗转的,有飞信传情的,有大胆直接的,但王天不是随便就动心的。而谷晓文呢,她从来都是沉静如水,礼貌周到的。有时候听王天讲课,谷晓文也会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但在其他地方遇到他,她从来都是微笑着向他问好,然后飘然而去。好在,现在有了鹌鹑五代供他们接触。王天和谷晓文合力研究一个课题——这让其他研究生很是眼红。时间不长,他们就觉出了不对劲,谷晓文面对他们的时候,很是羞涩,就像有人随时会向她提出什么让她尴尬的问题一样,而王天的眼神有意无意总在谷晓文身上停留——他们就明白了,这位谷晓文和他们的导师在谈恋爱了。确实是谈恋爱了。而且岂止是在别人面前羞涩,在王天自己看来,她在他面前,才是真正的羞涩。他第一次跟她说,小谷,小谷。他喊了她两声,才把下头的话说出来,你试着了解一下我,接纳一下我。他看见她那张总是沉静如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慌里慌张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然后,真的像他曾经想象的那样,一扭身出去了。她走在教学楼走廊上,脸上还是红红的吧?或者她会躲进洗手间,用凉水拍拍脸?他后来知道了,他并不是她的初恋,在他之前,她谈过两次恋爱。然而,她仍然像第一次谈恋爱。这让他又讶异又欢喜。再帮谷晓文写论文,就成了小时候啃甘蔗头,虽然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吃到,但却异常甘甜。王天想不到,四十多岁的他忽然又成了一个少年。满怀激情的老少年自然不想老呆在家里,后来,他有了一次跟谷晓文单独出门的机会,是去辛县,他们需要考证一下鹌鹑五代论文的几个细节。他开车,谷晓文坐在副驾驶座上,谷晓文话不多,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羞涩地笑笑。他们在路上买了几斤草莓,谷晓文一颗一颗喂给他吃,他把下巴都吃红了,谷晓文一边笑,一边替他拭。任务完成后,董经理设宴招待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麦子快要熟了,黄了半截秆。高速路上,一辆辆车就像从树梢驰过来,在路上的感觉总让人感慨万端。王天给谷晓文讲起他上初中时,最喜欢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因为他常常自己在路上编故事,编到兴奋处,他还会叫出声来。什么故事?谷晓文问。什么故事都有。王天望了她一眼,接着说,路上是最容易产生故事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谷晓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因为路上的人与天地、与自然最为接近。王天停了车,把谷晓文揽在怀里,吻了她。片刻,谷晓文从王天怀里挣出来,红着脸说,去钟点房吧。王天很意外,当然也很惊喜。半个小时后,他们下了高速,找到了一间钟点房。打开门,谷晓文查看了一番,坐在了床上,王天就要上去搂。谷晓文轻声说,去买那个吧。王天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说,这里哪有卖的?谷晓文说,来时的路上见了,就在这家宾馆左边,不过一千米路程。王天开车去买,心里既惊奇,又隐隐地有些不舒服,这个谷晓文什么都想到了,看来是老手啊。可是怎么会呢?那么单纯娇羞的一个女人!回来的路上,王天说服自己,她不过是个周到细致的女人而已,没有她的周到细致,也许他要多费许多周折呢。接下来,王天真没费什么周折,得到的快乐却酣畅而又新鲜。谷晓文虽然不说话,却一直睁着眼睛,嘴角咧开了,眼睛也睁着,看着他。这是王天所不熟悉的,焦丽虽然也睁着眼睛,但不看他,看报纸。为什么她们不能把眼睛闭上呢?可不管怎么说,王天还是满意的。谷晓文让他尝到了跟一个不是一心二用的女人做爱的感觉。他们并排躺着,谷晓文把头埋到他的臂弯里去。王天说,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谷晓文“嗐”了一声,半天才说,先别定。我一个……王天用一张余情未了的嘴让她咽下去了下边的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她一个小山村出来的姑娘,工作还没有着落之类的。他正到处想办法让她留校,但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他不想先告诉她。王天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走路的步子都像在抒情。王天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们这场师生恋,在各种场合丝毫不加掩饰,他这簇幸福的小篝火就在这所大学越烧越旺了,在路上遇见他的熟人,都嚷着要吃他的喜糖了。六月份,赶在毕业之前,鹌鹑五代也在权威刊物上发了出来。王天很满意他对时间段的掌握,这是他送给谷晓文的毕业礼物,当然可能还有更好的,那就是能克服众难,留校。然而,喜滋滋翻开那本刊物的时候,他像看到了一条吓人的蛇,差点蹦起来。作者是隋明。王天打电话给谷晓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鞭子,这鞭子不仅抽在谷晓文身上,也抽在他自己的身上,为什么?谷晓文的声音很沉静,你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发表,就是我的了。我有处置的权利。对不起,王教授。王天仍问,为什么?谷晓文顿了一下说,王教授,我留在北京了,隋教授的路子。你什么时候到北京,我什么时候等着你。当时,王天没有听出谷晓文最后这句话里的意思。是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王天再没跟谷晓文联系过。最初的痛苦过去后,回想这一切,王天才慢慢悟出谷晓文最后一句话是对他的示意,他可以随时去找她,她的身体随时为他敞开。可,王天永远不会去找她。他王某骄矜一世,却掉进了一个由教授、女人和莽夫合挖的陷阱里,还有何面目去见人,就更不用去见挖陷阱的人了。王天想起他和谷晓文交往的前前后后,包括在钟点房里的一切,这些关键事件都是她事先设计好了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害羞呢?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羞答答的女人一梭子冷箭甩过来。看来,女人脸上的红晕有助于冷箭工程的实施。这么想,让王天得到了一种自虐般的快感,萦绕在他心里的愤懑才慢慢消散了一些。他家的阳台上种植了一棵含羞草,没事时,他爱观察它的叶片。这种植物楚楚动人,满怀清秀,稍被触碰,即小叶闭合。细想,对于柔弱的植物来说,这是一种防御和自救啊。而放到人身上,这种娇羞竟成了施以杀伐的辅助工具。这真是因果逆流啊。他把他的观察心得告诉朋友们,他们笑他,一个堂堂动物育种和疫苗研制学科的大学教授,居然研究起植物来了,不会是要转行吧?王天笑了,当然不是。不过,得算恋爱后遗症吧。他最后悔的是他还滔滔不绝地给她讲天地和自然,给她以交合前的启示和前奏,而她根本就无所谓。许一诺是的,农业大学的王天教授很快就从失意中走了出来。对于他来说,那簇火虽然烧得旺,但不够长,不够长的火,熄灭得也快。王天仍然以黄金王老五自居。有段时间,他的女研究生们津津乐道电视台上的各类征婚交友节目,她们对各位女佳丽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评头论足,神色里流露出的满是羡慕。王天好奇,晚上也看,果然。那些女嘉宾中,丰腴的,很温婉,苗条的,又很清秀,个顶个风采照人;从她们性感诱人的小嘴中说出的话,言辞锋利、逻辑鲜明,而且毫不忸怩。这世界是崇尚美的——且慢,王天连看了几期,闭上眼,却想不起任何一个女人的眉目。她们像水上的一层油,亮闪闪却又滑腻腻。而美,是要人们记忆犹新的。王天没法记住她们,因为她们所谓的学识、果断、刁钻、无所顾忌让她们对这个世界所应保有的朦胧期待、美好想象与沉静姿态荡然无存。她们没有羞涩,她们索取,她们明码标价,且理直气壮。王天从来对电视都没有好感,他认为电视是暴露狂,美学意义上的含蓄就是让电视给破坏殆尽的。这下,他连打开都懒得打开它了。好在,这阵子,王天又忙了起来。忙着相亲。他不相信电视和网络,就相信家属院里的老大妈和老大爷们,当然也包括朋友们。礼拜天,他通常洗面净须,西装革履地去咖啡厅里等人。女人们有的点柠檬汁,有的点菠萝汁。见了几个,王天总结出了规律,点柠檬汁的,通常有点小虚荣,也很张扬,心中却没什么谱;而点菠萝汁的,一看就是个还算精致的居家女人,却原则性极强,一上来就问,能不能戒掉烟?也有几个可备发展的,最后,都让王天败了胃口。其中一个是电台女广播员,第二次见面,女广播员就问,能跳支舞吗?小小的单间咖啡厅,中间还摆了一张茶几,转个身都困难,遑论跳舞。可王天怎么能拂了女士的意,只能说,好。两个人搭上手,刚原地舞了一圈,女广播员就偎到了他怀里。王天没办法,只得一边舞一边慢慢往起推女广播员。回来后,王天就跟媒人说,两个人不合适。很久之后,他才从别人嘴里听说,那个女广播员有轻度的交往障碍,她借跳舞跨越男女之间的屏障,是想自己能从容些。王天想,她在他面前,要是真的又紧张又不自在,没准,他还认准了她哩。后来,他就认识了许一诺,一个女记者,三十五岁,长得还不错。第一次见面,她把自己点的咖啡一口不剩地喝完,又把剩下的开心果、杏核等小零食打了包,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吃。发觉王天看他,她脸一红,说,不能浪费。这个适时的脸红,改变了王天的主意,王天本来看不惯她的旁若无人,要到此为止的。王天说,我帮你吃。许一诺笑,好。这下,两个人刚离开咖啡厅,又拎着食物去了一家餐厅,他们在那里吃完了零食,又喝了两壶茶,最后,顺带连晚饭都吃了。饭后,王天打车送许一诺回家。这样一条龙下来,王天再没看到许一诺脸红。不过,有此一次也就够了。一个女记者,走南闯北,经多见广,还能为几粒零食脸红,已属可贵了。第二次见面,是许一诺约的王天。许一诺跟王天说,她明天要飞武汉。她还说,他们这些当记者的,绝不自己掏钱去旅行,这回也不例外。当了十来年记者,她几乎把全国各地包括新马泰、法英美都跑遍了,没一次是自己掏钱的。王天说,那我掏钱请你去杭州,你去不去?许一诺说,什么时候?王天说,就明天。许一诺一顿,说,老王,你这人总是爱出其不意。王天哈哈笑,不是我出其不意,是你们女人有固定的思维模式。他看着她的脸,说,你看看你都脸红了。许一诺用手摸一下脸,脸倒更红了。她说,我没脸红。小姑娘才脸红呢。我堂堂一个记者,我脸红什么?他们真的去了杭州。是许一诺从武汉回来之后的事情了。他们能去杭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了许一诺的武汉之行。两个有好感的人,适当分开一段时间,倒容易培养感情。王天想不到许一诺还是个文艺女青年,十三天的旅程里,她没有间断给他发信息,沿途见闻啦,感受啦,情绪啦,她都能用极有诗意的语言表达出来,发给他。有时候只是寥寥几个字,他也仿佛能看到她俏皮的样子。真是奇了。第十天,王天接到了许一诺一条短信,是一首诗:路上遇见的意中人身上飘溢着醉人的芳香担心拾到的白璁会再丢失远方是仓央嘉措的诗。有段时间,仓央嘉措的“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正流行,不仅在网络上,还在手机上乱窜。王天就收到过。说实在的,王天不喜欢那首,太彻骨了,都有些妖了。而这首,正是王天最喜欢的。淡淡的,忧伤的,有着羞涩的疼痛,有着欲说还休的美。王天几乎是热血沸腾了。他王天寻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女人,她的才华还是次要的,仅她身上的古典和优柔之美就让他神魂颠倒了。再见面,那件事几乎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在王天家里,就在她回来后的第二天。许一诺看着他嘻嘻笑,然后一把抱紧了他。中间,她一直歪着脑袋,闭着眼睛,身体却妖娆多变。王天站在床下,看着她红灿灿的脸,像打翻了的红葡萄酒。之后,他们的关系固定了下来。许一诺每周往他这里跑两次,他每次先请小时工打扫好房间,准备好晚餐。然后就用自己的劳动换取许一诺脸上的红葡萄酒。这回王天吸取了教训,不在人前显露他的幸福了。可因为许一诺的出入,家属院的人还是都知道王天交了个当记者的漂亮女友。这回,人们不嚷嚷着吃他的喜糖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可要抓紧啊,现在的女孩子,都是百变女郎!王天不明白他们所谓的抓紧指什么,恐怕还是指拿证。时间不长,他和许一诺就用实际行动让他们放心了,许一诺喜欢的一张白色水曲柳大床在一个黄昏正式入住王天家。在一旁指挥搬运工的许一诺撸胳膊挽袖子,横眉立目,宛然这个家的主人,王天回来,一看这个场景就笑了。在这张大床上睡了没几天,许一诺应邀去了西藏。仍然是短信不断,仍然很有诗意,只是频率少了些。都是经历过婚姻的人,而且已经共同生活了几个月了,如胶似漆的恋人转换成相对平淡的家人,也算正常。这期间,王天跟焦丽吃过一次饭。再见焦丽,是以前夫的身份,而身份的变化给了他新的认识,他从一脸端庄和严肃的焦丽身上,看到了疲惫和憔悴。不禁想,对于女人来说,家还是最重要的啊。接下来,焦丽向王天表述了类似的意思,当然,她讲话讲惯了,同样的意思,换做她来讲,即便条分缕析,也需要认真学习和深刻领会。王天思忖了半天,焦丽无非两个意思,一是为她给他曾经介绍过董经理而道歉,她说,像你这种规矩人,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们害了。二是要小心那个记者。话讲到这儿,还很明朗,不用深刻领会。且慢——还有下一条,焦丽说,儿子就要从国外回来了,他希望咱们俩一起去机场接他。这也好办,也不需要深刻领会。又且慢——焦丽还说,儿子说让你别到处上当受骗了,还是回归祖国怀抱为好。王天深刻领会的结论是,焦丽想跟他复婚。儿子是她搬出来的救兵之一,还有一把软刀子,那就是她嘴里的许一诺。你了解那个记者吗?听说围着她转的男人挺多哦。记者那种职业也没办法。你知道搞媒体的,都很开放。你这种规矩人,得小心噢。这让王天不得其解,是因为她想跟他复婚,才诋毁许一诺的?王天没有接焦丽抛过来的绣球,可,她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许一诺去西藏的第十六天,一条短信滴滴叫着传到了王天手机上。当时,王天正在跟朋友们喝酒。王天打开看:刘哥,一点十五分到站,来接我。诺。王天脑袋发蒙,刘哥是谁?许一诺把他的名字输错了还是发错短信了?她一直叫他老王的,就是输错,也不至于错成刘哥吧?王天把短信给朋友看,朋友一看就说,肯定发错了。又忽然瞪起眼睛看王天——要真是发错了,就麻烦大了。王天忽然想起焦丽的话,听说围着她转的男人挺多哦。王天就回:请编号!半天,手机像哑了似的没动静。再滴滴叫的时候,王天和朋友都吓了一跳,打开:开什么玩笑,编什么号?为防止混乱,请把男人编编号。我把你编成NO.1了。这回回复得倒快。王天看着这个NO.1,向朋友哑然一笑。朋友给他解释:这个NO.1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她承认她发错短信了,也就是她承认她男友众多。第二呢,她把你当成了首选,也有请求你原谅的意思。她倒是个爽快人。看王天半天不说话,朋友又说,现在这社会,这也不算什么,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你要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能结婚了。张爱玲说,有这么点爱,结婚足够了。这个女人眼里的爱情要靠战乱来成全。可现在的社会,和平而繁荣,爱情却要靠睁只眼闭只眼来成全。王天苦笑,他王天不过是个喜欢娇羞女人的普通大学教授,还犯不上承担一个这么重大的历史责任。下午一点十五分,王天准时在机场见到了许一诺。他朝她摆摆手,又转身朝一辆货车招招手,货车里是那张白色水曲柳大床。任喜喜是的,农业大学的王天教授又一次失恋了。这事几乎成了农业大学风靡一时的饭后谈资。王天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遛狗的时候遛狗,路上遇到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笑一下。可冬天来临时,他远走张家口,去了研究生实验基地。那是个寒冷而贫困的地方,每天只有两顿饭。第二年春暖花开时,王天回来了,带着清瘦的胃、沧桑的脸和一个乡下女人。这个女人就躲在王天身后,低眉顺眼,往楼上爬,有人问王天,保姆哇?王天答,女朋友。女人叫任喜喜,长得细眉细眼,肤色白皙。让人惊奇的是,这个女人时不时就脸红,她那张白皙的脸一红,就像被烫到了似的,霎时就蒸透了,好一个彻头彻脸,你甚至能感觉到那张脸上还在嗞嗞冒热气。用王天的话说,这才叫面若桃花啊。王天又一次坠入情网。朋友们请他吃饭,他也带上任喜喜。任喜喜坐在位子上,说几句话就会脸红,有时候,本来很普通的话,她说完,一张脸也会莫名其妙地红透。整个宴席,大家就一直在看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任喜喜也有所觉察,下回吃饭坚决不去了。朋友问,你的桃花呢?王天笑,在家里呢。任喜喜原本是实验基地附近一家饭馆的服务员。王天和他的研究生们经常去那里吃饭,她经常为他们服务。这家饭馆的招牌菜是银耳鹌鹑汤。王天注意到她,还是因为有一次他们饭馆的招牌菜出了问题,鹌鹑好像一股子酸臭味。研究生们把任喜喜叫来,让她尝一尝。任喜喜说,你说有什么问题好了。研究生说,你尝一尝。任喜喜说,不用尝。要不,我给你们换换?研究生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说,你尝一尝,再说。任喜喜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我不尝,我给你们换去。研究生说,你尝尝怎么了,会死人?任喜喜窘得不行,忽然眼波一转,看到了王天,说,这位老师不吃鹌鹑,也不喝汤,你怎么不让他尝尝?王天确实不吃鹌鹑,也不喝鹌鹑汤,连鹌鹑蛋也不吃。自从鹌鹑五代以隋明的名义发表后,他就再没吃过跟鹌鹑有关的食物。这个姑娘,连这些都看在了眼里,看来是个有心人。研究生气笑了,说,王教授不吃鹌鹑,有他自己的原因。你为什么不吃?任喜喜嘟着嘴,红着一张脸,说,他为啥不吃,我也为啥不吃。研究生逗她,王教授是为一个女人不吃的,你也为一个女人吗?任喜喜显然没预料到,愣了一下,脸更红了,说,它们那么小,怎么能吃啊?!一会儿吃个心,一会儿吃个肺,一会儿吃个肝……她眼里迸出了泪花,没有说完,就快速跑了出去。再去吃饭,王天专门去厨房看任喜喜,天天看着一只只鹌鹑被杀掉,被煮熟,她该有多么大的忍耐力啊。王天说,小任,你是素食主义者?任喜喜又红了脸,说,也不是。大的我就敢吃。比如说猪啊、牛啊。王天想笑,小的怎么就不能吃?任喜喜说,还没有长大啊。王天哈哈笑。王天又问,小任,你怎么老是脸红?任喜喜的脸又红了一层,说,我妈说我生下来就是红蛋,倒省得别人送了!王天的一颗心就跑到了饭馆里。没办法,一个经验丰富的已婚男人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下手,太容易了。任喜喜二十二岁,娇羞的时候,二十岁,偶尔俏皮一下,就成了十五六岁。这话是王天说给任喜喜听的。除了甜言蜜语,王天还身体力行。然而,跟任喜喜每往前进一步都特别困难。拉一下手、抱一下,都要看准时机,胆大心细。最后,还要在各回各窝之后,用短信百般抚慰任喜喜一颗经受了爱情冲击的心。然而,王天乐在其中。尤其是最后一步的完成,让他觉得自己摘了人世间最甜美的果子。当然,也做了很多次的铺垫,每次都是想一次成功的,末了,却还是一次次做了铺垫。量变早晚会转换成质变,那回,经不住王天的磨缠,任喜喜下了决心,她红着脸,往松软的地上一躺,把自己的毛衣往头上一撩,兜头盖住了脸,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这件事就好像成了王天一个人的事情,身下的人儿蒙着脑袋,也不出声,整个身体紧张得像被施了魔法。魔法解开后,那个人儿根本不敢抬眼看他,直往他身后躲,“复恐旁人见,娇羞在烛前”,王天脑海里涌现出两句诗,这真是人间的美事啊。可不管多么郎有情妾有意,在年龄和身份上终究存在着巨大的悬殊——争取任喜喜父母的同意,大费了周折。好在,双方都铁了心,最终,王天把任喜喜带了回来。王天和任喜喜结婚了。婚礼上,新娘一张白皙的脸时不时就红了,“婵娟二八正娇羞,日暮相逢南陌头”,倒给闹嚷嚷的婚礼增添了些许趣味,只是有些场合,是需要新人大方得体的,一味羞涩就少了见识多了傻气,人们私底下说,啧啧,一看这样子就是个乡下妹。乡下妹就乡下妹,王天不在乎。可时间长了,这个乡下妹却自己在乎了起来。去菜市场买菜,任喜喜不再拎竹篮,而是左右手各拎食品袋,嘀哩当啷的。去逛个超市,任喜喜不再挤公交车,而是长长的手臂一伸,打出租。她还学会了描眉画眼,就连去邻居家串个门,也得把素面朝天换成唇红齿白,她斜倚在邻居家的门旁,说,哟,嫂子,今天去北国了吗?大促销呢。她身上的衣服也越穿越大胆,露着肚脐眼的背心偏要配鲜红的肥腿裤,黑色的小礼服偏要戴一条兔毛的大披肩。王天说她,你这年龄,就是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也是青春逼人的,何必要跟那些老家伙们学呢?她们老了,要靠衣服来充门面,你还年轻啊!别人的老婆都是这样的,就你自己的老婆是土老冒,你不害羞?任喜喜振振有词。王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任喜喜还学会了打麻将,每天下午必要打一局,就跟家属院里的几个教授夫人。为了像那些夫人一样一伸手就露出大小不等的金戒指,她跟王天闹了一星期别扭,王天不得不买给她。一个打扮酷烈、浓妆艳抹的女人从棋牌室出来,一边走,一边跟同伴讨论着刚才的胜负得失,眉宇间的粗俗就像灰尘“噗噗”往下掉,王天绝望地想,这个女人,也许一年以前还是个淳朴的乡下妹子。好在,任喜喜还是动辄就脸红。朋友们见到他,说,你家的桃花一年四季常开?都成老媳妇儿了,怎么还脸红?任喜喜也曾为她自己的脸红苦恼过,在镜子前反复观察自己的脸,然后问王天,老公,我的脸跟别人的脸有什么不同?我为什么总是脸红?王天不理她。有一天,王天回来,见任喜喜正埋着头看书,还用一个小本本做记录。王天以为她又在学食谱,就说,学做菜哪?哪想,任喜喜一听就喊了起来,老公,你知道吗?脸红是一种病!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告诉我,我的脸红是一种病!王天有些晕,脸红怎么会是一种病?即使是,还有人为自己患了病而兴奋得大呼小叫吗?任喜喜指着书,让王天看:“脸部敏感发红主要是因为面部毛细血管扩张或一部分毛细血管位置表浅引起的面部现象,皮肤薄而敏感,过冷、过热、情绪激动时脸色更红。引起红血丝的原因大致分两大类型:遗传型和诱发型。遗传型多是家族性遗传。诱发型最为多见,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种……”任喜喜还说,医生说,可以治好的。我一定要治好我的脸红病!任喜喜没有注意王天走了开去。王天在书房里坐了下来。原来所有的脸红都是一种病,谷晓文的,许一诺的,任喜喜的。焦丽不会脸红,可不会脸红也是一种病。这世界上有千万种病,你不患这种,就患那种。包括他自己,也是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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